说来真有点不可思议，白蛇传经过几百年的流变改编，情节越来越复杂，其中表现之 一就是作为必不可少的四个人物“白素贞、许仙、小青、法海”之间的爱情关系也越趋复杂 多元化。综观现今可以看到的一些白蛇传改编作品，可以发现这四者几乎两两之间都发生 过相思、恋爱——至少是非比寻常的暧昧关系吧——真奇了怪了，我还未曾见过其他什么故事 可以允许对主要人物作如此重要的改革。
1.传统白蛇传
白蛇传从一个蛇妖缠人的故事转为为一个蛇妖爱人的故事，那算是比较“正宗”的说法 。就近原则，可以以田汉剧本《白蛇传》为代表，在其中只讲了白素贞与许仙之间纯洁的 爱情关系，白素贞一心一意爱着许仙，敬夫如天；许仙虽然曾受法海蛊惑，但最终能不以 娘子是蛇而介怀，真情不变，也是难能可贵；小青是一个可感的忠义姐妹；法海却整一个 多管闲事的和尚，横搬事非，莫名其妙。
另外，在较早的一些版本里，还写道有登徒浪子垂涎白娘子美色，设计意欲霸占之， 却被她现出原形吓退，如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李克用，在玉山主人的《雷峰 塔奇传》名叫徐乾，也就是在镇江收留许仙的那个员外。以前有这个情节，一方面可能还 微有红颜祸水诬蔑的含意，但另一方面，白蛇能在望江楼谨遵操守，却也说明她爱许仙非 只为欲，实为情。
2.川剧白蛇传
在各地方戏中，川剧是很有特色的一种，所以川剧版白蛇传也比较特异，不仅在表演 艺术上，也在情节上，所以有必要单独提出来说说。在川剧中，最瞩目的是小青忽男忽女 ，亦男亦女，由男女合演，在文戏中由小旦出演，有阴柔之美，在演武戏是改由武生出演 ，更能表现小青那刚烈之性，而且武生配合演白素贞的正旦，在舞台上能表演更多精彩高 难的武打动作。
因为小青也是男的，所以对白素贞的感情可能也就不那么简单了。听说今年也播放了 一个川剧的白蛇传连续剧，其中就明确表示小青也是爱白素贞的，当白素贞嫁给许仙时， 小青还很痛苦，并严重警告许仙要好好地待白素贞——也许这样还更能解释小青为何在断桥 重逢时那么痛恨“负心”的许仙，非杀他不可了。至于法海，应该仍然是个旁观破坏者。
另外，在早期的京剧中，还有一折《双蛇斗》，讲得就是小青欲纳白蛇为妃，但斗法 失败，反被白蛇收用为婢。
3.弹词白蛇传
弹词有名篇《义妖传》（现更名《白蛇传》），还有名叫《青蛇传》的续篇，我虽未 睹这两篇弹词，但据一些研究者指出，梦花馆主的小说《白蛇传前后集》就是根据此改编 的，两者主要区别于体裁形式，内容情节应无大异。所以我也暂以小说一窥弹词之貌，理 一理其中人物的“爱情网”。
《白蛇传前后集》比较出格的是小青也爱许仙。当初白素贞央小青代为向许仙说媒时 曾许诺“三七夫妻”之分，不过在前传中并未践诺，在苏州安定之后，小青曾向白素贞要求 此事，白素贞以小青妖毒未净之由拒绝，故小青愤而出走，于是有昆山迷顾鼎的一段孽缘 。而在后传中，小青白素贞均得道成仙，却又受命重新下凡与许仙再续缘，由于小青妖毒 已除又有天命，小青便顺理成章成了许仙的二夫人，还生了一子名唤“梦龙”。于是梦蛟文 状元，梦龙武状元，一门荣耀，还受皇命去凤凰山平妖（狐狸精吴美娘）……功德圆满，名 留青史，白、许、青上天，梦蛟梦龙后来也归天位，许氏子孙繁茂，福泽绵绵……
这样的情节实在包含的封建糟粕太多——虽然是迄今白蛇传情节最完整的版本——妻妾制 度，状元的梦幻，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尤其是后传，更是续得不成体统，影响也不大。
另外，除了小青有“外遇”外，许仙也曾节外生枝，就是后传中那个狐狸精吴美娘还变 成白素贞的模样去迷惑许仙，弄个真假白娘子的闹剧。
还有，顺便提一下，林青霞演的那个《真白蛇传》开始也有“三七夫妻”之说，不过仅 此而已，没有后来诸多变故。
4.《新白娘子传奇》
新白的情节也颇为完整广博，以前诸多版本的情节细节在新白中都有反映，所以新白 是综合继承型的，而且是忠实继承，基本没有多大的改动，只改进了一些特糟粕、不能让 现代人容忍的东西。在新白中，白素贞与许仙的忠贞相爱，相敬如宾自不待言，而小青对 白素贞，对许仙的情愫也被巧妙地沿用而不露痕迹。
第一集白素贞收青，就是“双蛇斗”的电视版，小青说要白素贞做他（她？）的妃子， 是戏言还是真心话，倒值得推敲。虽然小青在变身前曾说“我本来也是跟你一样的，不过 为了戏弄你，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但此言不能轻信，因为在盗库银时小青也是男身， 后来五鬼也曾私下议论过小青男女问题，“咱们上一次跟她交手的时候，他是个男的，怎 么跟了白娘娘之后，就变成女人了？”（见第十一集）可见，小青原本就是男的，至于之 前她那样说，可能是因为既然她诚心想归顺，便把原来存心打白素贞主意的荒唐一事儿作 掩饰，也能与白素贞增进姐妹关系——白素贞那么美貌，原来作为男身的小青对白素贞有所 想法便不足奇，就连王道陵也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那个赵玄坛也似乎有点“色迷迷” 地讨好帮助白素贞解决三道灵符与三十两银子的事。还有镇江那个徐乾，本是垂涎白素贞 的，不过既然与许仙称兄道弟，所谓朋友妻不好欺，只好退而求其次，而向小青提亲了。
而对许仙，小青也确有倾慕之意，可以参见新白从三皇祖师会到小青夜闯梁王府盗宝 之间的情节，小青不时流露出对许仙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有一次失口对白素贞说“我也是 喜欢许仙的”，不过随即赶忙敷衍过去，在小青盗宝离去后，白素贞还前思后想，怀疑小 青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官人。（这段情节在引入大陆时可能被过场连带删减，但在台版中是 有的）我觉得，小青亲眼目睹姐姐与官人的恩爱，耳濡目染，定会受影响而春心萌动，可 能正如弗洛依德所指的“恋父情结”吧。既然是恋父情结型，那倒不必操心会发生什么后果 ，后来小青找到了张玉堂，可惜忘字而缘尽情未了，令人叹息。这张玉堂的原型就是昆山 顾鼎了，看张员外后来辞别说要回老家江苏昆山县就更显而易见了。
在新白中，许仙与吴家女儿吴玉莲也有段小小的波澜，不过那是玉莲的一厢情愿，也 未大肆渲染，一笔带过而已。至于法海，只是道貌岸然假公济私地拆散人家夫妻而已。
5.《青蛇与白蛇》
正如其名，《青蛇与白蛇》是近乎平行地演绎白蛇、许仙的生死之恋与青蛇、法海的 生死之恋，不过这两个“生死”一词却意义不尽相同，而且大有文章。
据该电视剧的说法，白蛇与许仙分别是西施与夫差转世，因为前身西施害得夫差覆国 ，所以今生白蛇得向许仙赎债才能羽化登仙。可惜许仙是个被姐夫别有用心地带坏的嗜赌 成性的败家子，不求上进，因此白素贞只好千方百计耐心而细心地帮助他革除陋习，自强 上进，考状元做好官，良相不成做良医……开始白素贞对许仙比较严历监督鞭策，俨然母亲 一般地管教他，因而许仙非常反感，不过日久生情，许仙开始对白素贞有好感，而白素贞 也改进她的“教育方针”，大棒与胡罗卜并用，假借“爱情的力量”来导引许仙走上正途，白 素贞本是虚与委蛇，但因许仙情深款款，终于也深陷情网，不惜道行丧失与许仙结婚生子 。后来就是遭法海干涉劝逼，因水漫金山贻误苍生，被压于雷峰塔下。不过结局还好，夫 妻双双成仙而去。
青蛇隐身妓院万花楼，以吸取男子元阳来增加道行，法海原是金山寺吴难禅师的俗家 弟子石君宝，青蛇遇上石君宝，见他仙风道骨，心生爱慕，便一改用媚术迷惑吸元阳之故 技，而用尽浑身解数要让石君宝真心爱上自己，以达到双修之目的。开始石君宝一心向佛 ，青蛇无懈可击，后来利用石君宝之父亡灵，使他蒙蔽于仇恨之心，还离间他与师父，终 于逐渐控制了石君宝。却被白素贞点醒，白素贞收了小青，石君宝回金山寺，剃度成了法 海，并习得降魔宝箓，法力高强，为维护天理，镇白蛇，囚青蛇。在电视剧的后半部分， 青蛇修练后重新出关，因爱成恨，与法海进行了你死我活的较量。虽然法海之法力高于青 蛇，但青蛇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并利用凡人与半人半蛇的许仕林来对付法海，终于击败 了法海，一了夙愿。然法海悟得“慈悲”的力量，感化了青蛇。最终的结果是青蛇化作了一 串绿色的佛珠，常伴法海身边，法海带着这佛珠做了个四海游行僧。
以上就是剧情之大概，没有交叉恋爱史，不过却在一开始有些不小的误会错乱，而且 我觉得开头的这几集很不错，一上来就把四人揉在一起像是一团糟，却又从容地切入正题 。许仙为了赎回押出去的老房子，上万花楼求青蛇帮忙。这许仙虽无赖，却还真有点手段 ，如果青蛇不是青蛇，而是一般妓女，可能就要上当了被许仙骗去一百银票了。可惜青蛇 是蛇妖，她心高气傲，从不把天下男人放在眼里，只有后来的石君宝让她心动。不过她也 嫌许仙的元阳萎靡不振，免他一死，把他变成一个乌龟（许仙后被白素贞所救）。小青后 来被白蛇收在身边，却对白蛇不怎么忠心，而对许仙自也不正眼瞧之，只念着她的宝哥。
白蛇原来因为心急没看完南极仙翁所赠之锦囊真言，把石君宝误认为夫差转世，但白 素贞只是给了石君宝一箱银子作为扩修金山寺之资（因为石君宝奉师命下山化缘，却遭人 情冷暖没化到几文钱）。不过也正因为白蛇的误认，才引起青蛇对石君宝的兴趣，因为青 蛇就是怀恨在心要与白蛇对着干，法力不及白蛇，就抢白蛇的男人（可能青蛇也误会白蛇 的意图了）。后来的故事，白蛇与法海更像是“道友”关系，当石君宝受惑于青蛇时，白蛇 助他取得正果，后来法海见白蛇竟然嫁于凡人时，也想要劝她救她回头是岸，但许仙不是 法海，他要他的白蛇娘子，因而矛盾无法调和。白蛇被镇在雷峰塔下修身养性，并不恨法 海，也觉得理应赎罪。在最后几集，法海在许仕林的请求下把白蛇放出来，白蛇还阻止青 蛇杀法海，青蛇害人害己后，白蛇与法海也一起去营救青蛇，并一起对付因青蛇造孽产生 的众多恶灵势力——白蛇与法海这对本来简直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倒 也出奇。
在剧中，还有一位长得和白蛇一样的凡间女子，杭州太守白世昌的女儿白素贞——事实 上，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白蛇救了太守之女，羡其容貌，就变成她的模样了，还用她的 名字——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素贞，是有点迷糊，那个凡人白素贞与许仙也有一段恋爱史，若 说第三者是用来考验爱情的话，这样容貌一样的白素贞的考验可能来得更有说服力，许仙 虽然也同情这个白素贞，但爱得始终还是那个白素贞。
白蛇的白素贞还有一位义兄，黑风（此人在方成培的《雷峰塔》中就有，非该剧原创 ），这里说他是条黑蛇妖，还是白蛇的护花使者，黑风虽然有意，但白蛇只能把他当作兄 长（不过黑风法力在白蛇之下），而且白蛇原一心只想成仙，所以黑风也一直在助她成仙 。最后，法海要收白蛇时，黑风为了救白蛇而被击散魂魄，白蛇后来水漫金山也有为黑风 报仇的意思。
6.《青蛇》
这里既指李碧华的小说《青蛇》，也指徐克的同名电影。《青蛇》小说的行文风格很 散文化，叙述的故事并不复杂，电影的长度也较短，不想容纳太多的内容。《青蛇》之出 彩并不在情节上，却在思想上与电影艺术上。但这么简单的故事，没有多增加一个外人， 其中的纠缠关系却最为复杂。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 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从这两段话中可以总结，白素贞爱许仙，许仙爱白素 贞，许仙爱小青，小青也爱过许仙，小青爱法海——法海？他不要女人，他要的是男人，也 许他爱的是许仙！这在电影中或许不明显，但在小说中却有描述。白素贞许仙曾去求得一 签，“鸠占雀巢”，小青本以为是指自己，却原来鸠占雀巢的是法海。
再说白素贞与小青的关系，也不简单。电影的开始，看白蛇青蛇那么缠绵的样子，很 容易想入非非的。虽然在《青蛇》中，小青也为女身，与白素贞姐妹相称，但在其他白蛇 传版本中，最多讲忠心讲义气如同手足，像《青蛇》这般亲昵的却稀罕。白素贞道行比小 青高，又救过小青，难怪小青敬重感激她，什么都学她，有强烈的依赖性，也许这也有点 像“恋母情结”吧。白素贞难耐寂寞来到人间，于是许仙从小青身边抢走了白素贞，也许小 青感到遭受冷落，要引起白素贞注意，就去勾引许仙，许仙也不过一介凡夫，如何经得起 蛇的诱惑。为了同一个男人，姐妹俩也曾大打出手，不过小青念及姐妹之情，终究让把许 仙还给白素贞。不料许仙却约小青私奔，小青看透了许仙，有点瞧不起了，这时遇上了她 生命中真正的男人——法海！比试定力失败，法海恼羞成怒，他只要许仙，他要镇伏蛇妖……
至于《青蛇》为何要如此颠覆，在下一时难以参透，请恕笔力乏拙，也不是本文所想 讨论的。
7.央视涛版《白蛇传》
《青蛇》的爱情关系网虽然复杂，终究还有个缺口，那就是白素贞与法海之间还没有 发生什么事儿，他们一妖一僧之间的关系还算纯洁，不过央白的问世，弥补了这个遗憾。
在央白的男女关系中，最显著的变化当属法海爱白素贞！——虽然法海从不敢承认，可 能他自己也觉得过于惊世骇俗了，但从央白剧中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事实却也不容抵赖 。正因为法海爱白素贞，所以他必须收伏白素贞，才能安心修佛。当小青变作白素贞的样 子去试法海时，他差点把持不住，法海去寻佛珠时遇上八两，被八两说中心事就动怒要杀 八两，在六魔阵中遇上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也是白素贞！在法海炼成穹宇袈裟后，其实他能 很容易收伏白素贞的，比如当白素贞受冰火凤凰围攻受伤时，法海收他是机会难得，但法 海试也没试过。在金山寺索夫之战，法海也在最后来祭出袈裟，开始只是防御。莫非，当 法海打不过白素贞时，又难以抵制她对自己的侵扰，就发誓修炼要收伏她，但到真正有能 力收伏她时，却又有点不忍？
不过，白素贞倒似乎没怎么把法海放在眼里心上，她开始被许仙纠缠不休，最终把一 颗心都放在许仙身上。从半步多的初遇到人间的重逢，经过种种波折与误会，结为夫妇后 再经历种种磨难，虽然最终分隔在塔里塔外，但两颗爱心永恒。
许仙方面，有个连翘常来搅局。连翘对许仙也是一见倾心的，开始她还能忍受许仙对 白素贞的痴情一片，并且有意帮忙撮合他们意思，后来许仙误会白素贞不辞而别，连翘趁 虚而入，以许夫人自居，尤其是知道了白素贞的身份后，更与白素贞展开了争夫大战。即 使白素贞嫁于许仙后，连翘也不甘心，继续处处于白素贞作对……不过最后连翘总算是觉悟 了，把许仙慨然让给了白素贞。
小青在央白也有个心中的“老实人”，就是杜仲。杜仲可是一个抢手货，开始被许仙误 会与白素贞有染，因此让许仙挨揍了一顿，原来杜仲是爱连翘的，后来遇上小青，就摇摆 不定了，最后却终于明白了与小青不过是寂寞与好奇。至于杜仲与连翘是否有结果，那就 不得而知了。
以上列举了几种白蛇传主要人物恋爱关系网的典型代表，看起来真是丰富多采，琳琅 满目，至少读者喜欢什么样的恋爱模式，但凭自己认为好了。
（七阶子 2006-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