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为什么要收白蛇——情与法的纠缠

七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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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类: 文艺鉴赏

标签: 白蛇传

  本文将讨论白蛇传的另一个“基本问题”,即法海为什么要收白蛇。须要注意的是,这 所要讨论的法海是作为白蛇传的一个文学典型,与白蛇一样,只是传说的虚构,而非历史 的真实。因为有学者指出,镇江金山寺法海,历史上确有其人,乃晚唐宰相裴休之子。所 以我们应该撇开这“裴头陀”的历史评价,只分析“白蛇传”传说:就那个得道高僧法海,为 什么不容白娘子与许仙恩爱夫妻,定要将其活活拆散……

  前已提及,白蛇传是个动态的存在,不同时代的人们对其有不同的理解,赋予它不同 的意义,因而法海的形象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从总体的“历史”趋势看,与白蛇“从良”的 过程相反,法海却是走着条“从恶”的路线。不过最近法海又开始“反思”与“觉悟”了,于是 人们对法海的看法也渐有改观。虽然可能再无法回到以前那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地位, 但总算有人在欣赏白娘子“美女蛇”的同时,也深刻关注着法海和尚。

一、法海如何沦落为癞蛤蟆精

  最早期的“白蛇传”,就比如说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吧,法海是典型的有道 高僧,世外高人。法海的出现,就是为了要拯救许宣(许仙),度他摆脱妖魔的纠缠与诱 惑。早期的“白蛇传”名字也一般不叫“白蛇传”,题名最多的关键字是“雷峰塔”。传说中雷 峰塔为镇白蛇而建,是法海救世的物化表现,故传说以“雷峰塔”为名,也反映着那时人们 对法海的崇敬与歌功颂德。

  可是不知曾几何时,世人与许仙一道,也爱上了白娘子。于是白娘子的形象越发光彩 鲜亮,而法海的地位一落千丈。人们对法海横加干涉、破坏许仙与白娘子的婚姻爱情进行 无情的指责与抨击,“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终于把法海贬为“癞蛤蟆精”,最后还要 躲进螃蟹壳里,要它永世不得翻身而后快——尽管民间传说有多种变文,但以这种说法最为 典型。

  人民百姓是最爱憎分明的,这种原始的爱憎情绪也许是朴素的,扬其所好者而抑其所 恶者。然而,这种爱憎之情一旦被推到极端,变得狂热起来,那就未免可怕了。它可以把 他们喜欢的捧到天堂,也可以把厌恶的踩到地狱,而这种喜好与厌恶很可能是盲从的,而 且缺乏理智。

  当然,一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尽管深受传播者的喜恶影响,却也不得不符合故事的基 本事理逻辑,因为只有更完整、丰富、有趣的故事才能更好地流传下去。所以人们也不能 只简单地说法海是癞蛤蟆精,还必须把这蛤蟆与白蛇的恩怨具体化,使得其后法海收白蛇 的行为动机更有说服力——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传说单元是白蛇与蛤蟆“争夺仙丹”的故事。

  传说如是说:白蛇精吞吃了蛤蟆精的仙丹(或内丹等修炼者的根本凝结所载物),削 减了蛤蟆精几百年的道行。于是蛤蟆精耿耿于怀,与白蛇不共戴天,才立誓要收服她。传 说中为了表明白蛇的“正义”立场,还更进一步补充说那蛤蟆精的仙丹来路不明,或卖弄法 术为非作歹,白蛇才有意或无意夺取了它的仙丹,于是法海的报复便更成了“小人行径”。

  但故事传演至此,还是不完善。白蛇既得了蛤蟆的仙丹,她的法力便高出它许多,但 其后白素贞为何反不敌法海,被法海收在雷峰塔下?那只好继续圆谎了:蛤蟆精失了仙丹 ,又跑到西天修炼去,比如说躲在“佛祖座后的阴沟里”,偷听佛法。日子一久,竟骗得佛 祖信任,赐他三件宝物(禅杖、袈裟、金钵)——这段还正好结合了他出家金山当和尚的身 份。到末了“毁塔”的结局,又说佛祖查明被法海骗了,收回了三宝,法海这才被白娘子、 小青打败,无处可逃之际,藏进了螃蟹壳内。

  由此可见,若把法海设定为蛤蟆精,这“谎言”只能是越扯越大,尽管圆整到后来也看 似浑圆一体了,却仍是一戳即破。故这传说虽然也讲得生动有趣,但终究有些质朴而粗糙 ,登不了大雅之堂,大凡形诸笔墨的文字(文学)都不会采用此“蛤蟆说”。它最大的意义 还在于民间流传,当傍晚入夜时分,庭院纳凉,月光中,榕树下,老妈妈拍着小宝宝,给 它讲故事儿……大约鲁迅的长妈妈就这样给他讲故事了。

二、法海如何投身于封建势力

  白蛇传到了现代,法海更被扣上了“封建势力代表”的大帽子。不管是对白蛇传的改编 创作,还是评论研究,都以“反封建”为纲为线。说来对白蛇传“反封建”论调作出突出贡献 的有两位大人物,却都不是专门研究民俗或民间文学的学者。其中一个便是上文提及的鲁 迅先生。

  1924 年,雷峰塔轰然倒塌,鲁迅以此为题,写了一文名《论雷峰塔的倒掉》,以及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三论雷峰塔的倒掉》。本来,雷峰塔在那时倒掉也是必然中的 偶然的自然现象,当时的文人以此借题著文,本属平常,可鲁迅这篇文章实实影响着我们 现当代人对“白蛇传”传说的理解。可是我们都忽略了,鲁迅更关注的是“历史的”雷峰塔, 而非“传说的”雷峰塔,先生才不会那么“肤浅”只看到传说呢。读过鲁迅的《再论》、《三 论》就会明白,他根本未再提及白蛇传。他是着眼于雷峰塔的历史存在,引发议论,其中 犀利的文笔与深遂的思想批判,都比“初论”更有深度,高出一层次。

  但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掉》被选入了义务教育教材,大约是因为它比后两论来得简 单,方便中小学生理解。其实就是这篇“初论”,鲁迅也只是根据传说写的一篇札记,何尝 提及“反封建”。但鲁迅显然是被有意拔高了的作家,他随手写的一篇随笔杂文,就被我们 的老师当作“反封建”的教材。于是我们都跟着先生一起大骂法海,“活该!”。

  而真正对白蛇传“反封建”作出明确“指示”的是我朝毛主席!

  有一次毛主席也去看《白蛇传》的戏,看完也很感动,说白蛇传是个好戏,“法海相 当于封建势力,白素贞相当于革命者,而许仙相当于中间动摇派”,“干革命就要努力争取 中间派!”——很生动的比喻,但也只是个比喻而已。俗话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 特”,毛主席以他的人生阅历、价值观与方法论,看完戏有感而发,迸出这番妙语来,那 是可以理解的。但若竟以此为“白蛇传”的指导思想,那就犯了毛主席曾一再强调批评的“ 教条主义”了。

  然而教条主义终究不可避免。于是在那个年代,白蛇传排戏演戏(当时人民的主要文 艺活动还是戏曲吧),都以反封建为主题思想,俨然为反封建宣传服务了。而评论界,大 至戏曲理论研究,小至具体深入的“白蛇传”研究,也是如此,无法跳出这个框框。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进行过一场文艺界影响深远的“戏改”活动。简单地说,就 是把大量良莠不齐、妩杂繁复的传统戏进行筛选,去伪存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重新改 编创作出一批适合社会主义新风气的戏曲剧目——而“反封建”当然是其中一条重要的指导思 想与原则了。田汉的《金钵记》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升级为《白蛇传》的,成为一个极优秀 的经典传统剧目,六十年来一直盛演不衰。

三、田汉《白蛇传》法海形象分析

  既然田汉改编的京剧《白蛇传》版本享有如此声誉,占有如此地位,下面就来分析一 下以田汉剧本为蓝本的京剧《白蛇传》的法海的形象,看看它是否达到了他们有意贬抑丑 化法海的目的。遗憾的是,京剧《白蛇传》我不知看了有几遍,虽然一次次为它那非凡的 艺术魅力所震撼、所感动,但从没发现法海与什么封建势力有所勾结。法海为封建代表的 立论殊难成立——“哎,这是从何说起呀!真真岂有此理!”

  “端阳”“说许”是《白蛇传》的一个重要转折。本来“端阳现形”的情节与法海并无相关, 可戏曲改编限于篇幅,也为了推进剧情的节奏与张力,在前面加了个“说许”。法海专程跑 去告诉许仙说他妻子是千年蛇妖,教许仙用雄黄灌白素贞,以验真伪。也许这个细节的增 加,是想表现法海的“多管闲事”,然而法海这次的闲事也未免管得太无聊了,完全是“损 人不利已”嘛,法海岂会如此“弱智”?

  假设法海恨白蛇私自下凡,一心收妖,那么他完全可以趁“端午”天时之便,将白蛇手 到擒来,何须再“蛊惑”许仙下酒,多此一举?想想徐克的电影《青蛇》,那茅山道士就知 道选在端午的“黄道吉日”欲收白素贞,这才是正常思维啊。其中的关键在于,京剧的法海 端午来保和堂根本就不是要收白蛇,“说许”的目的是要点醒许仙,法海是想救他、度他。 彼茅山道士只“为收妖而收妖”,而这法海是“为救人而收妖”,这是法海比普通道士境界更 高一层之所在。虽然我们都知道白素贞不会害许仙,许仙也根本不需要法海来救。但站在 法海的立场上,人妖混杂不容,又怎知白蛇一定不会害许仙——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昔日一人去进香,遇一美女泣路旁。诉她继母心肠狠,逼女提篮采野桑。此人怜爱 将她救,引女归家效鸳鸯。十月怀胎生一子,如鱼似水度时光。谁知一夜风波起,她化作 银蛇十丈长!先把娇儿吞吃掉,再咬此人一命亡。你今年轻美目秀,白蛇与你配鸾凰。一 旦青春不再来,白蛇腹内葬许郎!”(田汉《白蛇传》第九场《上山》),这段念白,前 面所述应是法海曾经亲所经历的生动实例,最末四句是对许仙的推测,虽未必十分正确, 主要是想一语棒喝,让许仙醒悟人妖婚配终究不宜——而且法海这番话,也不能完全怪他“ 以偏概全”,因为白蛇对许仙实在是例外中的例外。而法海却不能不防微杜渐,因为白蛇 心存良善,就也动情了,网开一面。如果此风一长,引得众多不似白蛇那么善良的妖精纷 纷下山来,那就不只一个“许郎”要遭殃了。

  白素贞与法海的矛盾源于他们的价值立场不同,法海那么执着地要收妖,一如白蛇那 么执着地要爱许仙。白素贞自认“敬夫如天”,她爱许仙没错;而法海也追求他的信仰,让 人归人,妖归妖,也认为自己是对的。对于许仙的“冥顽不灵”,法海可以软硬兼施。法海 叫许仙端阳劝酒,原想让许仙自己看破魔障,可惜许仙仍看不破;就只好先把他留在金山 寺,寄望于佛法感化许仙,也希望白蛇能知难而退。可白蛇既拥有一身法术,就不可能无 所作为,她也不能听从法海的“好言相劝”,回到山林;这在法海看来,就是“不知好歹”了 。于是终于引发出一场惨烈的“水斗”。

  “水斗”中,法海请下天兵天将。如果说法海是“坏人”,那么这些天神便也是“坏人”了 ——里面还有哪吒,想当年哪吒闹东海,可也是位反封建的小英雄呢。其实,神话也是“人 话”,神是人所造。人们幻想出一干天神,乃是寄托了美好愿望,而不是捏造出一帮“坏人 ”来压迫自己。世间有太多黑暗,人们才把精神寄托于天堂,如果天堂不“天堂”,那人间 尚有何处是天堂?白素贞敢于挑战权威,实在是她太执着;她爱许仙痴情至斯,只怕连法 海也始料未及。白素贞这份痴心,她的付出,可能还是当事人更能切身体会到。所以许仙 被震惊了,感动了,努力逃下了金山,便到了“断桥”……

  总之,原京剧《白蛇传》的创作改编,可能是想把法海当作“反面教材”来批判的。然 而如上所述,文艺创作尽管受主观情绪左右,却也不能不遵循文艺作品自身的规律。只要 所讲的故事还算是“白蛇传”,还像“白蛇传”,那它某些深层次的东西始终是还隐藏其内的 ,默默地等待读者去挖掘。所谓白蛇传“反封建论”,不过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事实上,当 前京剧舞台上的《白蛇传》,比如近年张火丁新排的程派《白蛇传》,在其宣传中,就只 言“优美的爱情”,而不再提“反封建”了。

四、《新白娘子传奇》法海形象分析

  1992 年,台湾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名噪一时,至今也屡屡重播不息。现在的 年轻一代,对白蛇传的了解很多都是从这个电视剧开始的。尽管当时的正统学者,不屑、 恶谈影视剧,甚至出言相讦,然而事实终究不可回避。十几年过去了,赵雅芝所饰演的白 娘子依然深入人心,俨然典范;一些正规的学术论文也不得不开始重视《新白娘子传奇》 了——《新白娘子传奇》绝对是“白蛇传”发展史上一个重大的里程碑。京剧《白蛇传》尽管 在艺术上很精致,但两个多小时的戏,文学上毕竟流于简单,这也是中国传统戏曲折子化 趋向必然的紧缩。

  笔者认为《新白娘子传奇》最大的意义便在于对传统白蛇传的综合继承。所以,“新 白”中法海的人物形象,不得不拎出来问个明白。笔者儿时看新白,也恨极法海;尔后人 事及长,平心想来,法海也未必那么可恨吧。

  电视剧的开头,是前世恩怨的源起。猎户捕蛇者多得去了,为何只因法海所遇者是后 来“白娘子”的小白蛇就得背负骂名?其实那捕蛇老人对小牧童还蛮和蔼可亲的,不是么? 千年前三人的相遇,纯属偶然的缘分。此后白素贞与法海的纠葛,正应了一句老话,“冤 冤相报何时了”。白蛇与法海后来都是修炼有术的佼佼者,只是他们年轻时修炼还未达到 那个境界。所以小白蛇咽不下那口气,去偷了法海的六颗舍利子仙丹——读书人窃书不算偷 ,那修行者窃丹也不算偷么——然后小白蛇心安理得地继续去修炼了。可是法海又不干了, 他也恼羞成怒了,他发誓一定要收服白蛇!诚有以也。

  按理说,人修炼要比蛇修炼更便捷,因为蛇要先修成人,再修成仙。可白素贞都快修 成仙了,而法海还未完全得道升天,只怕就害于这颗报复之心尚未平息。如果说白素贞逃 不过一个“痴”字,那法海便看不破一个“嗔”字。法海收白蛇,即使有私心,却也是公干。 有句话说,“布衣一怒,血溅五步;王候一怒,血流成河”,大意如此。所以如果许仙有什 么哀怨,大不了跑去金山寺出家,“横眉冷对”着法海,令法海自觉有愧,坐立难安。而白 素贞若大发雌威,真刀真枪大干起来,就免不了殃及池鱼了。水漫金山的悲剧,责任于谁 ,殊难论断。然白素贞事后能自引其咎,深痛悔意,就是敢做敢当。况且真个依法量刑, 想她也逃不了干系。而法海后来静候白云寺,待满月方合钵收妖,也未尝不是种法外容情 的慈悲。把白蛇收进雷峰塔,也是让她再修炼,钵下超生。

  白素贞与法海持续千年的恩怨之争,首先作出让步的还是白素贞。当小青回山重修十 余载重下山欲找法海报仇前,来雷峰塔探望姐姐;小青说要报仇,白素贞即不置可否。白 素贞这是软弱了吗,磨灭了斗志吗?未必其然。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胸,她比法海先悟到 ——即使报得了仇又能怎样呢?新白的结局,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四人一并升天而去,谁 是谁非,只留下人间一段说不完的传奇。

五、法海只是个认真的执法者

  最后,又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法海为什么要收白蛇,法海的存在意义何为?很 简单,笔者认为,法海只是个认真的执法者而已。收妖是他的天职,他必须完成这项使命 ,维护法理的尊严。后来写白蛇传的文艺作品都对法海进行了更多的思考,比如李碧华的 《青蛇》(以及据此改编的电影《青蛇》),还有最近李锐重述白蛇传的《人间》。尽管 他们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但是都有为法海“翻案”、“平反”之意,且也受大量读者所欢迎, 至少表明在现代社会,人们的法制意识增加了,不再只为爱恨的感性所迷障。

  假如这世上真的存在“妖”的话,那也必需存在能够约束妖的力量,“佛”,这世道才能 形成制衡。法海便应运而生,他要维持人妖之间的秩序。人与妖不容混杂,这是法海的理 念,也是世间的必需。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交通规则。假如小轿车闯入人行道上,想必 没人会欢迎。但如果小轿车说我在人行道会开得很慢很慢的,几乎以与行人相似的速度行 驶;我偏不喜欢飚车的快感,就喜欢慢步的悠闲;所以保证不会发生交通事故,心情好时 甚至可以免费搭载部分有缘的同行人……如此,行人就会欢迎么,交警就能坐视不理么?如 能你真喜欢走路,就该把车抛弃,一起来走路。但这么一来,对有车一族未免也有些不公 平,车主有时也未免觉得可惜。所以最好的办法仍是开回车道上去。车道上超速自然不妙 ,但开得太慢也影响交通。

  白素贞下凡来,大约如斯。妖入人间,必然会打破人间生活的安宁,不管它是有心还 是无意,其本意是好的还是坏的。白素贞配许仙,致使他从杭州发配苏州,再配镇江,颠 沛流离。尽管后来的《白蛇传》写许仙既有娇妻在拥,竟不以此为苦,然未尝不是白素贞 之过。白素贞、许仙开药铺义诊,苏杭百姓拍手称庆。可是否曾想过,保和堂能义诊的根 源却在于它的“不正当竞争”,白素贞暗使法术帮助许仙开药铺,他们生意会不好才怪呢, 其他各个药行怎么争得过嘛。在旧本的白蛇传中,写白素贞为使生意好转,投毒下井,其 行径更是昭然若揭。现在不这么写了,可她还是无心造成了“不正当竞争”的事实。所谓“ 义诊”,“回馈乡里”,如此看来竟有点像“原罪”的救赎。其实人间又何其不然,也只有豪 富之家才有那资本施赈,被封为“大善人”。

  法海要收白蛇,其他也很无奈,因为法海也知道她是人们传颂的“白娘子”。于是我又 想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台湾拍的另一部经典的电视剧系列,《包青天》。包拯铁面无私,不 畏强权,众所皆知,可这部电视剧更重要的是还展示了包拯在他冷峻的面孔之下,还有热 心肠,还有悲天悯人。好人、善人就不会犯错吗,当好人犯错,包拯他铡不铡?铡!可当 铡过之后,包拯比犯人亲属还心痛,还更惋惜——可他就是不能不铡。有人说,传统文化在 宝岛,有点道理。就这两部电视剧来说,《新白娘子传奇》的白娘子,《包青天》的包拯 ,都最符合中国人几百年传说中的美好形象的化身,比京剧舞台上的扮相都更为帖切。在 《包青天》中还常有这样的情节,就是皇上可以特赦某些人的罪责。法理之外,还可以衡 诸人情,这是中国特色。这在白蛇传中也可见端倪,当白素贞的文曲星状元儿子来祭塔时 ,便可以赦免她的罪行。

  这反映着中国人理想的法制模型:最高标准自然是“德治”,具体施行起来,则是“法 治为主,人治为辅”;当法理出现疏漏,依照法理反而造成“冤狱”的遗憾,还可以用“人情 ”来弥补。当然,这也只是“理想”而已,在几千年的中国大地上,从来就没有真正实现过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它只存在于文艺作品中的美好愿望之中。而且历代中国,其实 从来就不缺“人治”,真正缺的是“法治”,由于“人情”造成的冤狱远比由于法理造成的“冤 狱”多得多。限制中国社会公平的“瓶颈”也一直是“法治”,所以我们才亟待所谓的社会主 义法治建设。

  以上所述,其实是个简单的道理,但往往显而易见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略。就像“大 同”、“小康”、“和谐”等词汇,早就在儒家经典中就记载着,现在我们还不是要天天揪出 来反复宣讲。法海要收白蛇,也就是这样简单的理儿,没有什么微言大义,也不需要什么 高深的理论;只是我们一直被自己蒙蔽着,不愿正视而已。

  白娘子与许仙伟大的爱情传说,固然感人,但也不能据此抹煞法海收妖的正义性。白 娘子与许仙的爱情,只是个非常特例的人妖畸恋,不代表普遍意义。又如金庸笔下的杨过 与小龙女,也感人吧,但郭靖也曾极力反对他们师徒成婚,却又怎能说郭大侠做得过分, 就是错。对于杨振宁老教授与翁帆小姐的爱情婚姻,我们也表示理解,甚至,可以欣赏, 但未必见得鼓励与推广……(完)(七阶子)